科斯娜·白特兰学习《易经》20 年,现在居住在上海,但并不懂汉语,她说无妨,因为那本来就是一些意象与图画。她将它们画出来,并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中。她的新书《画说易经》中文版日前出版。
对科斯娜· 白特兰(CristinaBertrand)的采访约在距离报社不远的一个巧克力店里,地点和时间是由我们定的。接到我们的约访电话时,她听起来非常高兴,对于采访的时间和地点都无所谓,只是再三确认了是否用英文采访,还是她需要自己带上翻译,“很抱歉,我一点中文也不会讲”,她坦承,态度自然大方,但还是令我们小吃一惊:在上海这样的都市里,大街上充斥着随时都会蹦出一口标准京片子的老外,像白特兰这样号称长期研究《易经》的专家,却完全不会说中文。……
也许正是由于不懂中文的缘故,科斯娜选择以一种更直观的方式来理解《易经》,在过去20 多年中,热爱绘画的她不间断地以绘画的方式来记录自己脑海中对于《易经》六十四卦不同卦象的感悟:我们看到以宁静的绿色和蓝色湖泊勾画出的“兑”(第58 卦,意为刚内柔外);以明亮的红色和橘色山坡组成的“明夷”(第36 卦,提请人需韬光养晦)或是以一片金色树林为主题的“巽”(第57 卦,提醒人们谦损受益) 。…
去年底,一部以科斯娜与《易经》各卦对应的64 幅画作被集结成册,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本叫《 画说易经》的书,不仅集结了画作,还加上了她个人潜心研究《易经》多年来对于六十四卦的理解以及中英文注释,内容详尽,深入浅出,读起来别致有趣。
在早年被父亲遗弃,以及失婚不得不独自抚养女儿的岁月里,科斯娜从未放弃过对于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东西的热爱。她20 多年不曾间断对于《易经》的研习,《易经》曾经伴随她走过艰难迷茫的岁月,给了她心灵深处的宁静。“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易经》曾经为我的生活带来许多改变,而现在我希望通过我的书能将我对于它的领悟传递出去。”
一个西班牙女人的《易经》
听说我们的采访还需要拍照,科斯娜一开始有点担心,“我长得并不好看”。事实上,作为一个典型的南欧人,她拥有一张非常小的脸庞以及异常消瘦的身材,她的五官立体而深刻,给人一种经历过世事变迁以后异常坚强硬朗的感觉。她给我们讲起自己的故事。科斯娜算得上是那种“ 含着银汤勺”出生的人。她生于西班牙的一个望族,父亲是高官,母亲是名医之女,家境优渥的她从小习惯住如同城堡一样的大屋,十个仆人终日环绕。19 岁的时候,爱人向她求婚,她欣然答应,生活看上去完美无缺。
然而正当美好的前景渐渐展现在她面前时,幸福猝然而止,母亲在她婚礼前夕突发急症而死,父亲迅速另结新欢,并剥夺了她的一切财产权,从此父女再无往来。“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从没有自怨自艾,即便是生活发生了这样大的改变,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不是吗?”她谈论起自己的父亲、她19 岁前后的生活,脸上并没有多少愤懑的神色,“我是那种非常有主见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从来没有迷失过”。
丧失继承权的科斯娜选择继续自己的学业,她回到马德里大学,一边利用课余时间打工,一边攻读哲学学位。马德里大学的哲学系课程要求学生涉猎来自世界各地、各种流派的哲学思想。在那里,她开始研习莱布尼茨、斯宾诺莎,也开始第一次留意来自中国古老的哲学思想—《易经》,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易经》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哲学书籍,它不仅仅是中国哲学的根源,也与世界上其他国家各种流派的哲学思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且对我来说,它比其他的流派更能引发我的兴趣”。
对于科斯娜来说,《易经》使她这样的西方人第一次体会到了来自东方的古老智慧。“我很惊奇于中国人在这么早的时期就能洞悉自然的交替规律并从中领悟出最古老的哲学思想。比方说,《易经》中有阴阳两极,分别代表着天与地,而人就是存在于这天与地之间,人就是自然之子,只有顺应着自然规律行事是最理所当然的。”
对于科斯娜来说,研习《易经》的过程算得上是一种“心灵的顿悟”,而不是那种死板的课堂教学。她坦言,即便是在如今的西方,人们对于这门古老东方哲学的了解还是相当局限,而在20 多年前,当她刚开始研究《易经》时,在欧洲可供查找的资料少得可怜。为了更好地研习《易经》,她还特地搬到美国,因为比起西班牙,显然美国的学校关于东方文化的研究更深入。但非常奇怪的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研究《易经》而大费周折、几度搬迁的科斯娜,却从未想过要为此好好学习一下中文,或者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认为研习《易经》并不是必须学习中文。
“这很简单,基本上,《易经》中所有的思想都可以由一幅幅图画表达出来,在很早的时候,中国的文字还没有出现时,人们就是这么做的。”她一边说,一边抽出一张白纸,拿着圆珠笔,自下而上地画出阳爻(编注:一条长直线)与阴爻(中间断开的直线),很快就完成了六十四卦中的一卦:“中孚”。“这一卦主要的意思讲求的是只有遵循埋在你心底里最初的信念,才能获得最正面的影响。”她向我们解释说。
科斯娜描述起卦中意味着的场景:微风轻轻掠过,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一阵阵波澜。“风本来是一种无形的东西,很难被人察觉,就好像是你内心的真实渴望一样,在现代的快节奏生活里,有许多时候人们过于忙碌而内心真正渴望的事物却已渐渐被埋没;但湖面上掠起的波澜成为风的最好印证,在我们还没有发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之前,没有人能够说是彻底了解自己的。”
“中孚”也是科斯娜最喜欢的一个卦象,“因为它说的道理跟我自己的经历很像”。事实上,在正式决定以冷门的《易经》作为自己博士学位的研究方向前,科斯娜也曾考虑过更实际的选择,比如像外祖父那样成为一名医生能够更容易地赚钱,为此她也选择过读医。医学院的生活如想象中那样难熬,她咬牙苦苦坚持了4 年,却在毕业前夕还在犹豫未来的方向。“我感到很不开心,于是我寻求了《易经》的帮助。”她当时给自己起卦,最后抽到了第四十三卦:“ ”。正是这个以“利用判断力在正确时机决断而行”为要义的卦象,鼓励科斯娜放弃医学,改攻以研究《易经》为方向的哲学博士学位。
不知是否与她的个人经历有关,科斯娜最喜欢的《易经》卦象都与诸如“隐忍、克制”等字眼有关,“但这并不表示我是消极悲观的,我非常欣赏的一种行事风格,就是在平常的时刻隐忍不发,厚积薄发,而在时机来临的时候一击即中。”她认为自己就是这样一种坚强并且善于抓住时机的女人,“所以我现在非常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