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姆·库哈斯:“在一个一切都是被规范好了的城市里,它会显得特别不同;在另外一个层面上的重要性,现在仍有待于进一步的实现,那就是功能和项目的调配到底是能完整地实现,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建筑而已。”
雷姆·库哈斯在“中国思想:深圳马拉松”上。他设计的CCTV新大楼在中国家喻户晓,如今,越来越多的中国建筑都将出现他的名字。
关于建筑形状的争议,我非常失望。我难以相信,人们会认为这建筑是跟那个玩笑有关系,尤其是当建筑已经完成了,显然根本不可能是一个笑话。——雷姆·库哈斯
12月21日凌晨,雷姆·库哈斯和汉斯·乌尔里希·奥布李斯特从伦敦飞抵香港。一到下榻的港丽酒店,他们就在59楼要了一个看得见维多利亚港的小会议室,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在这个小会议室里,库哈斯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专访。几片面包、一杯橙汁,就是库哈斯的早餐。当晚,库哈斯将要与英国的福斯特建筑事务所和香港本土设计师严迅奇共同出席一个关于西九龙文娱艺术区开发的海滨长廊双城对话,这三位建筑师是西九龙计划的顾问,也是竞争对手,最终的方案将在这三家之中决出。22日下午至晚上,库哈斯和汉斯在深圳举行一场长达8小时、名为“中国思想:深圳马拉松”的对话,他们会采访三位大中华地区的政策制定者、企业家、经济学家、艺术家、建筑师、媒体工作者、智库成员和社会行动者。库哈斯面前正放着这次活动的资料,显然正在为马拉松对话做准备。
2002年冬天,南方周末记者在北京采访了库哈斯,由于那时刚刚中标新CCTV大楼,库哈斯的言谈颇为谨慎,面对记者的问题始终躲闪其辞,不予正面的回答。
7年过去了,库哈斯依然是一袭黑衣、秃鹰般的外形,依然精力充沛,看不到长途飞行的疲劳,但是他的言谈举止柔和风趣了许多。在回答提问时,他不时转头面对窗外的港湾,边说边比划。库哈斯选择在这里办公别具深意,他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参与竞标的西九龙文娱艺术区就在视野范围之内。
西九龙艺术区选址在西九龙最南端,由人工填海所形成的40公顷填海区土地,面向维多利亚港,是一个投资将达27亿美元的大型项目,库哈斯已经为此忙碌了将近一年,他还特地在香港设立了办公室,每个月都会飞来香港工作。
21日晚上,在西九龙海滨长廊双城对话中,有观众问库哈斯,你几年前曾经画过一个图来表现香港和珠三角的关系,把香港比作大脑,把珠三角的城市比作腿和脚。现在你还这样认为吗?面露倦意的库哈斯用近乎游戏的口吻作答:你不能把玩笑当真。结果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有人分析,CCTV新大楼失火的配楼如果被拆除,会影响新大楼这个异型建筑的稳固。作为设计者,库哈斯对此问题思考了很久,也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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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应该看实际采纳的封面
南方周末:2002年采访你时,你说解读摩天高楼的时候,并不该追求有多高,而是看它有多少内涵和活力。当时CCTV大楼还刚刚开始建造,现在它已经落成了,你作为它的设计师能够告诉我们,这幢建筑给了我们什么?
雷姆·库哈斯:我喜欢CCTV大楼,也许就是它特别不稳定的身份和形象,不管从城市的哪个角度看,它都是一个新的与众不同的建筑。在一个一切都是被规范好了的城市里,它会显得特别不同;在另外一个层面上的重要性,现在仍有待于进一步的实现,那就是功能和项目的调配到底是能完整地实现,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建筑而已。说到底是两个问题,一个就是虽然是新的建筑,但是里面还是老一套的功能;另外一个是建筑能真正影响人们的生活,并引起一些积极的变化。
南方周末:这幢建筑一开始就充满了争议,对它社会性的关注可能大于对建筑功能的关注,这是否出乎你的意料?
南方周末:就是对它建筑之外的很多争议:请外国人来设计;它的外形;破坏了北京的文脉和景观等等。
雷姆·库哈斯:从最后一个问题开始,基地上原来是工厂,我们不认为有什么城市的语境。我们很幸运,我们不需要把胡同拆掉;从外国人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确实是有很小的一个窗口打开了,让我们来做,很小的一个机会,我很清楚以后不会再有了;关于建筑形状的争议,我非常失望。我难以相信,人们会认为这建筑是跟那个玩笑有关系,尤其是当建筑已经完成了,显然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笑话。
南方周末:你当时听到中国舆论对笑话的反应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雷姆·库哈斯:我非常非常震惊,这个事情在书出版三年之后才发生,然后又回来了。 南方周末:但是你怎么解释这些图出现在书里呢?把那些色情画放入书里,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同意这种嘲讽?
雷姆·库哈斯:首先在欧洲,艺术家创造产品的状况跟中国完全不一样,就是基本上没有删除、编辑这样的环节,其实我以前做过的书,每张图都经过特别严格的控制,都是我自己来做。但是这本书实际上跟以前的书相反,一帮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来做,也许他们体现了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但是在欧洲的文化语境里面,这是很通常一种现象。那本书里的那些图实际上是没被采纳的封面。
南方周末:但是中国人还是觉得自己受了伤害,或者是被愚弄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能够向中国公众和媒体做一个澄清吗?
雷姆·库哈斯:中国人应该看实际采纳的封面。在真正的封面上,CCTV在中间,代表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周围围绕着布什、萨达姆等各国政要的形象,而且在书里面,CCTV也是大量的正面的形象。我不想讲太多了,这事现在基本上平静下来了。
雷姆·库哈斯说2004年出版的《主题内容》一书出现的色情讽刺画,其实是曾被他们拒绝了的封面设计。他建议中国人应该只看这个被采纳的封面:CCTV在中间,代表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周围围绕着布什、萨达姆等各国政要 图/OMA 雷姆·库哈斯:关于这个社会性,你能不能说明一下是哪些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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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温柔这个词
南方周末: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其实你本人是一个非常诚恳、非常温柔的人,但是媒体和公众一直把你当成一个特别尖锐、惯于冷嘲热讽的人,你怎么解释这种反差?
雷姆·库哈斯:也许跟复杂性有关系。
南方周末:你能解释一下这种复杂性吗?
雷姆·库哈斯:现在是非常复杂的一个时代,对一个建筑师来说,到各种不同文化状况的地方工作特别困难,需要非常深入地介入和参与。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形成这样一种感观,很多人甚至说我像马基雅维里,我认为我完全不是那样一个人。我喜欢温柔这个词!其实CCTV大楼是一个温柔的建筑。
南方周末:事实上你对中国充满了好感,在西方经常说中国的好话,你最近对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的抨击也更为强烈。你如此热爱中国,最不理解你的反而是中国的公众。
雷姆·库哈斯: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状况,我们经常受西方批评,因为我们为中国工作,现在又受中国批评,这是很痛苦的一个状况,我希望这种情况会慢慢改变。
南方周末:在你眼中,中国到底好在哪里?
雷姆·库哈斯:首先我觉得比较滑稽的就是,建筑师要做建筑的话,不得不专注于理想化的方面,我很难想象,一个建筑师,叫他做一个现实主义的建筑,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其次在建筑之外,我非常完整地看到了中国的现实,我也知道这些问题,这种抗争、这种痛苦和矛盾。但是我觉得中国吸引我的就是它生机勃勃的内在生活,有很多矛盾,但这些矛盾至少可以抗拒巨大的均质性。
我有个朋友马克·莱昂纳德(Mark Leonard),在西方出了一本书《中国在想什么》(What Does China Think?),我觉得很好的书,暴露了中国的内在矛盾。我提起它的原因在于,我觉得这本书接近我的途径去了解中国的独特性和矛盾。
南方周末:东方和西方对你有这么多误解,这些会影响你的判断和做事的原则吗?
雷姆·库哈斯:这种状况持续太久了,我都很习惯了。这也给我一种自由,因为很多时候我们的动机其实是隐藏的,这样实际上可以让我可以很安静地干我自己想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