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是在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口号中长大的，现代化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最近中国二三十年发展非常快，人们对中国目前形势的判断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很多人认为中国已经是现代化国家或社会；有些人甚至觉得中国已经进入后现代社会；有些人持批评的眼光，他们认为中国根本没有进入现代化。所以要判断一个社会是不是现代社会，或者判断一些事情是不是现代的、当代的，需要有一些标准才行。

    对于中国的现代化，实际上包括两个层面的问题，第一、何谓现代性？这是在追求现代化的道路上必须思考的问题。第二、中国目前到底处在什么位置?对于中国这样的大国而言，情况十分复杂，因此不同人得出的结论也大相径庭，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等等论断似乎都有道理，但仔细考察，现代性仍是当下中国社会未能充分认识的一问题。

    现在结合一些案例和大家谈一谈我的理解。首先，库哈斯在清华做讲座时谈到国家的大剧院是一座古典建筑。但是当时“国家大剧院”还被认为是很前卫的建筑。从造型语言上讲很抽象很简明，材料也用得非常好，从钛合金的面板和玻璃，大跨度的结构，技术的运用等讲不是一座古典建筑。库华斯之所以讲“国家大剧院”是古典建筑，是有他的目，因为他也做了一个剧院。“古典建筑”是和他的作品作比较而言的。“国家大剧院”其实是很干净的造型，像一个封闭的城堡，周围的水就像是护城河。它给人一种防御性很强的姿态。但是它有明确的轴线，又富于纪念性的造型。这些因素构成了建筑本身的气质。它和“人民大会堂”、“故宫”实际上有相通的地方。它们都是宣扬秩序、权威、和纪念性。如果掀开“国家大剧院”的上部分，里面分三个剧场，就像给三盘菜加了一个罩子。这就构成了“国家大剧院”的一种形态。

    人们对这个建筑也有一些批评。一方面浪费，这个罩完全是多余的，当然它也塑造了内部的一个大空间。曾经有一名加拿大建筑师给江泽民写信说：“这座建筑不能盖，如果盖了所有的建筑教科书得重新写”;另一方面工程量大，建筑师为了使它和“人民大会堂”同样高度，又向地下挖了将近30米，地下就是以前永定河的一条河道，防水又出现了问题。所以，“国家大剧院”造价很昂贵，平均到每个座位就是70多万。有比喻称：去国家大剧院看戏就像坐在一辆奥迪上看戏一样。

    库哈斯设计的台北艺术中心与北京国家大剧院有一些相似性。同样包含三个剧场，但是形态完全不同，这个建筑看上去更像一个机器。他所秉承的设计思想是：第一、城市里在建一个新的东西的时候，尽量不要让老的东西损失掉。例如：剧场修建完成后周围保留了以前的很多小摊位等。第二、方案的提出必须遵守一个原则——效率，效率对社会是非常重要的。例如：库华斯的这个建筑能合并后台等。第三、三个小剧场合并成一个超级剧场。所以这个建筑强调的是和城市的关系，而不是一个简单的观看戏剧的地方，表现建筑融于城市生活。

    通过上面两个案例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现代性是什么?首先它不是一个时间问题。表象上看，现代和古典的区别是一种形式上的或者气质上的差异，是形式风格的不同;深层看，现在与古典的不同是价值观的不同。古典建筑宣扬的是权威、秩序，是一种单向的价值输出;现代的建筑更注重平等、尊重，还有建筑与人之间的互动。

    我们经常看到有些艺术院校的毕业生作品，创作题材大多只是一种对状态的描述，而没有问题意识，艺术家没有问题是很可怕的，因为艺术家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提出问题。艺术家和设计师、工程师有区别，因为设计师、工程师最大的任务就是解决问题，而艺术家最可贵的是提出问题。我们经常讲艺术家要敏感，设计师要聪明就来源于此。

    现代性是个公共话题，现代的基础是公共性和开放性。现代性的价值在公共领域，艺术作品缺乏对公共问题的关注就还是古典的，形式的变化源于观念的变化，效率、结构、观念成为艺术的关键词。对中国来讲，现代化与民族化是中国建筑百年来发展的主要线索。简单的策略是：技术现代化+形式民族化。

    现代性是对价值的重新评估是一套新的伦理。伦理和道德的区别是什么?简单来讲，道德是一种行为规范，道德是有明确标准的。你可以讲一个人不道德，但没人讲一个人不伦理。伦理是对人与人之间的思考，所以伦理是道德基础。只有伦理思考才能得出道德行为规范是什么。所以伦理是对某种东西更本质更理性的思考，伦理并不见得就是标准，但必须有这方面的思考。所以现代性在这部分是非常重要的。

    平等与尊重是实现开放性与公共性的伦理基础，包容和平等意识才能催生尊重的态度，尊重带来更多的个性生存空间,普遍尊重——对人的尊重、对历史的尊重以及对环境的尊重。历史不是包袱而是财富。要正视历史，中国人有句古话：“洗心革面，改头换面。”我认为这些话不完全正确。你走过的每一步都应该是自己的财富，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过去都否定掉了，还能指望将来怎么样?城市的大拆大改实际上是对自己的自我否定。现在最可怕的是没文化的人在搞文化。不管以后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有一种尊重的心是非常重要的。设计最重要的东西是对抽象东西的解读。普遍的开放——没有歧视的开放，建立在尊重基础上的开放才是真正的开放。

    我曾经考察过香港理工大学，回来后就开始考虑校园氛围是什么?第一点学习气氛并不是最重要的，其实学习是件很自然的东西。学校最自然的品质之一应该是“自由”，那样学生在里边才能很轻松。第二点应该是“安静”。安静地方才更有利于学习。第三点是有一定的“舒适性”。这三点才是学校的氛围。

    方晓风，1969年生于上海，1992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获建筑学学士学位;1992至1997年任职于上海中建建筑设计院;2002年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获工学博士学位。2002年至今，任教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2007年至今，任职于《装饰》杂志。专业方向为建筑历史与理论，除教学和编辑工作之外，经常撰写建筑评论，策划相关活动。作为国内唯一的艺术设计类核心期刊的主编，他十分关注中国设计各个领域的现状和发展，多次组织全国性的设计与教育论坛，注重对当代中国设计的问题进行探讨，尤为关注设计伦理的理论研究。

    曾参与中央电视台《为中国而设计——境外设计二十年》和《为中国而设计——世博建筑》两部大型纪录片的策划。2003年以杭州雷峰塔(新塔)获教育部优秀勘察设计建筑设计一等奖，2004年以杭州雷峰塔(新塔)获建设部部级优秀勘察设计二等奖，2007年《建筑风语》获评“中国最美的书”。

    （本文根据方晓风先生2012年4月在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所做的学术讲座《现代性的伦理基础》整理，未经方先生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