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安迪?沃霍尔戴着黑色墨镜，身穿黑色皮夹克，表情冷漠，好像是电影里的黑帮打手。身后两个相似的浓黑影像，填补了照片的空白，也隐隐透出安迪?沃霍尔的艺术风格：肖像是构成图案的个体，极尽所能表现事物的外表，所看到的就是足够的，就是所能知道的全部。这种观点使他在20世纪60年代掀起了波普艺术的浪潮。

□艾未未

关于安迪?沃霍尔，不确定的事和确定的一样多。尽管他有最广泛的出版物，极高的曝光率，是美国最广为人知的艺术家，但只有不多的人知道他真正做过什么。

安迪?沃霍尔的艺术价值在生前并不被广泛承认，它远远超过了那个时代的期许，但它改变了美国艺术的现实和理想。这些价值可以从对他的种种误读中看出：羞涩的同性恋、疯狂的恋物者、自我矛盾不知疲倦的人、男扮女装者、为了虚荣和朋友而生的人、眼中只有快乐时尚的浮光掠影、迷恋虚幻价值的人；在不同地方对不同的人重复说着同样的话，永远无法深刻的蜡像般的人。

但是，沃霍尔正如一种奇花异草，只生长在山崖的某个高度，了解了他，你会更加了解美国。作为一个独有的、纯粹美国价值的艺术家，艺术因他而完善，他的离去带走了一个时代。

玛丽莲?梦露、死刑电椅、米老鼠、毛泽东、印花墙纸、灾难、小人书、帝国大厦、美元、可口可乐、爱因斯坦……没有人知道沃霍尔到底留下了多少作品，它们广泛而杂芜，几乎涉及了他的时代所有的人物和事件。他毫无忌讳地应用和开拓了多种媒介和表现可能，并涉足众多不同的领域，设计、绘画、雕塑、装置、录音、电影、摄影、录像、文字、广告……他创造了真正可以对抗传统的商业的、消费的、平民的、资本主义的、世界性的艺术；他身边的模特们帮他选出她们喜欢的色彩来绘画；他的母亲为他的作品签名；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在拍摄和录音；他只是比时代早了几十年。

在上个世纪60年代，一代人的价值观取代了传统：深刻、精英、历史、永恒、优越、成熟、绝对、唯一，这些价值不再重要，取而代之的是现实、表面、瞬间、感性、快乐、平等、简单、机械、重复、大众。正是这些概念更新了民主和自由的品质，倡导这些的美国，正是在不经意间创造了自己的英雄。

安迪?沃霍尔是自我制造繁衍的产品，他传播自我，包含了他的所有活动和生命本身。作为复杂的兴趣和荒诞行为的综合体，他实践着时代的热情、欲望、野心和幻想；他创造了一个广泛感知世界、实验性世界、平民化世界、非传统经验世界、反精英反贵族的世界。他用一生的实践完成了对传统的艺术价值和社会秩序的反讽和不屑，用虚幻的表象战胜冷酷无情、没有人性的真实世界。而真正的讽刺则是在他离世后，他成为新的更大的更空虚的现实中的偶像，他的不屑本身已经成为后世的经典。

这正是安迪?沃霍尔的真正价值所在！

真正的艺术家悲剧不在其生前而在其死后，成功的命运总是走向其反面：你曾有多么辉煌，你就将会变得多么无聊。这是他的作品价格一路飙升的注解。

关于安迪?沃霍尔，没有谁比他自己说得更清楚：

“如果你想了解一个真正的安迪?沃霍尔，只需看看我的绘画、电影和我的外表，没有什么东西隐藏其后。”

“我的作品完全没有未来，这我很清楚。只需几年时间，我的一切将全无意义。”

“在未来，每个人都能出名15分钟。”之后他又说，“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

“我喜欢无聊的东西，我喜欢一样的可以被不断的重复的事。”

“你仔细想想看，百货商店就是一个博物馆。”

“我从不阅读，我只看画面。”

“这个国家的伟大之处在于，在美国开始了一个传统，在那里最有钱的人与最穷的人享受着基本相同的东西。你可以看电视喝可口可乐，你知道总统也喝可口可乐。可乐就是可乐，没有更好更贵的可乐，你喝的与街角的叫花子喝的一样，所有的可口可乐都一样好。”

尽管是世界上最着名的社交艺术家，沃霍尔去世后，许多事迹仍然让世人不能相信。他每天都回家中和母亲住在一起，一只猫，两个菲律宾女佣，过着隐居生活。在他的家中，没有现代器物，没有当代艺术品，只有路易时期的古典家具和古典油画。他疯狂购买的大量东西：古旧手表、珠宝首饰、杜尚的小便池、化妆品、玩具……无奇不有，在他死后举行的专场拍卖中，许多是第一次才打开包装；每年圣诞节他一定在哈林区的一家教堂为穷人赊粥；每天早晨9点半，无论在何地，他都打电话给秘书，口述记下前一天发生的每件小事，从不间断，成为了一部详尽和神奇的个人史。那是人们不熟悉的世界，在那里空虚无聊但煞有介事。1987年2月14日，他去世前一周，他在日记中写道：“做琐碎的事，很短的一天过去了，没有什么发生，我上街购物，回家电话聊天，如此，真是很短的一天。”